竹香今日已年迈的声音诉说着悠远的往事，声音里带着遗憾，带着缅怀，带着岁月悠悠对人迹掩埋的感慨。

老人家说话语速不快，不长的经历说了两个多小时。

沈洛沉于其间，忘记身在何处。秦忠信固然感慨，可他更多的心思在身边人身上。看她目光凄然，拉了拉她的手，沈洛回神，转头看他一眼，又看回老人。张张嘴想问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老人的叙述却没有结束，稍作停歇后又继续下去：“家里人人心里都压着乌云。两个花朵一样的小姐，说没就没了。”

“到底什么病，会两个小姐同时病逝？”

实在有些奇怪，不是帮佣，而是主人，还是这两个似乎有些矛盾的主人，说不出来，但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

“不知道，曾有人嚼舌根猜测说是大小姐杀了小姐，然后自杀。这压根就是胡扯，大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当时又……怀着孩子。三个孩子中，老爷最疼爱大小姐，大小姐最得宠，比三少爷明宴还得宠，所以大小姐又善良又开朗。下人都说是老爷最喜欢二太太的缘故，再加上大小姐本来该有个亲弟弟，可惜没能出生，老爷把对二太太两个孩子的疼爱都给了大小姐。大小姐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姑姑，一个连虫子、鸟雀都没伤过的姑娘。都是那些人看二太太搬去小佛堂后胡乱猜测，说是二太太无法面对老爷。”

“二太太去了小佛堂？”记得曾外叔祖好像也这么提过。

“是啊。二太太撑着三日后给大小姐出了殡后就倒下了，大病了一场，一个月后，稍能起床行动就搬去了小佛堂。没要任何人跟着，我母亲也只是每天去送饭、洗衣，打扫一下院子，做完这些事就出来。老爷去请过几次，二太太都不出来，听说二太太因为太伤心，怕见人思人，根本就拒见老爷，老爷最后跪求也没能求出。可能就是这样才让大家那样猜测，可若真是那样，二太太哪还会留在家里的佛堂呢？肯定是没了两个孩子心灰意冷，佛堂里清静吧。不过，老爷同样受了很大打击，白家再没有以前的笑声。老爷总是沉着脸，只有见了小少爷才好一些。”

“老爷对二太太很好？”

“好，比大太太好，比姨太太都好，一直都是。”

难怪了，到谁都会这样吧？爱女，从小养大的亲妹妹，避隐佛堂拒绝相见的妻子，哪一个都够伤人的。

“您刚才说大小姐出殡，不是还有个小姐吗？小姐呢？”

“哦，这还是一件当时很轰动的奇事呢。小姐被当时警备司令高家娶走了。”

“娶走？”沈洛惊愕，“小姐不是？”

秦忠信在旁边听得也觉惊异。

“是的。可那三天，高家公子高亚徳守灵三日，伤心欲绝，说他一直钟情小姐，纵然与她生不能同寝，盼死能同穴。求老爷成全，让她进入他们高家坟地。老爷开始并不答应，舍不得小姐，也觉得那样对不起高家。后来经不起高亚徳再三哀求，高家夫妇也愿意成全儿子的痴心。于是，三天后大小姐葬入了城北白家墓地，小姐白令妍的灵柩则被高家娶走葬入了城东高家墓地。老爷心中对高家愧疚，又心疼小姐，就给了丰厚的嫁妆，田地，铺子，银楼等等好多。”

“那个，他姓乔是吗？那个乔副师长呢？”

“一直都没再来过，仗打了两年多，后来听说三十八师投降共产党了，不知他的下落，是投降了，牺牲了，还是去了台湾？”

“他叫乔维京？名字怎么写？”

“怎么写？”老人停顿一会儿，想了想，“小姐教我识字，还是认得一些的。是‘桥梁’去掉木头的‘乔’，名字好像是‘维护’的‘维’，‘北京’的‘京’。”

“乔维京。没再来过？”沈洛默默地念了一遍，手紧了紧。

“没再来过白家。后来，国民党退到台湾，白家主人都去了，有些下人也跟去了。我和母亲留在了这儿，我嫁到陈家，用二太太去小佛堂之前留给我母亲的钱买了这座临街楼面。二太太两母女人都好，可惜好人不长命。去台湾前两天，小佛堂失火，是后半夜，等能进人，二太太只剩下一副烧焦的骨架。老爷当时……唉，本该那么好的一家人。老爷捧着二太太的骨架，路都不会走了，话也不会说，也没有眼泪，可那眼神。任谁看了都受不了。最后更惊人的是，老爷没有安葬二太太，而是把她的骨灰带走了，想是为了将来合葬吧。也不知能不能如愿，毕竟老爷身后，身边的儿女都不是二太太亲生的。若不能合葬，还不如葬在大小姐身边，总是母女相依有个伴，这里还是故土。唉，人这一世，多半是来受罪的。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好像梦里一样。原本保存的大小姐画的花样、日记本、留作纪念的两件旗袍，在那个特殊时期也被销毁了。不知小姐会不会怪我没保存好，或者怪我看了她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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