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国丧(1/2)

作品:《询君意

刘弗安静的躺在床上.上官如意跪坐在他身侧.俯低了腰凑近了盯着他.

四月的暖风穿堂而过.刮起床幔承尘临空舞起.昨夜刚下过一场雷雨.初夏第一拨蚱蝉悄然无声的在夜色中破土而出.蜕皮羽化.

窗外蝉声寥寥.虽然不够清脆.却是那蛰伏数年甚至十数年后发出的最后宣泄.

如意开始抽搐.脸伏在他的枕前.无声的抽搐.

床下跪倒的太医们在屏息.瑟缩.霍光从席上踉踉跄跄的爬了起來.瞪圆的眼球充满血丝.颌下的胡须亦在发颤.他一步步靠近.腿脚发软的险些跌倒.幸而身旁的杨敞及时扶住了他.

他站稳后甩开杨敞的扶持.拖沓着脚步走到床边跪下.

刘弗面无血色.双眼紧闭.霍光跪在床头.迟迟不敢伸手去触碰他.刘弗的嘴角凝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如果那双紧阖的眼睑能够睁开.这个永固的笑容将是一种多么巨大的讽刺.

他能想象.

能想象得出这个几乎是他一手捧大的年轻皇帝.最终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生命的终结时刻留下如此讽刺的一丝微笑.

皇后在哭泣.那样的哭声压抑得让人心头发痛.霍光感到一阵目眩.在这样天翻地覆的眩晕中.耳边有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尖锐的响彻整座未央宫.

“皇帝驾崩”

元平元年夏.四月十七.皇汉第六位天子刘弗崩于未央宫.举国服丧.

刘弗虽然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年.缠绵病榻.延医久治.但留给世人的印象总认为皇帝年轻.不过是些偶染的小疾.刘弗的崩逝令全国上下一片愕然.更是给予公卿百官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巨大打击.

许平君抱着刘奭从里魁那回來.刚到门口.刘病已驾着轩车也到了家门口.车上坐着多日未见的张彭祖.

“去哪了.”病已勒住马缰.从车上跳了下來.一面询问一面不忘探头去看襁褓中喂养得肥嘟嘟的儿子.

平君掏出一袋子钱.分量不轻:“去里魁那领缗钱.说是每户补贴六丈粗布钱.”

病已“哦”了声.也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妻子:“这是我们家的户例.我刚从宗正那领的.”

平君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接过.她生育后体形比原先丰腴.虽然穿着一身麻衣.却仍透着一股少妇的成熟柔美.

天子崩逝.举国上下皆服丧.病已去了冠.发髻上戴着白帻.和张彭祖一样皆是白麻素衣.

张彭祖从车上下來后.一双眼滴溜溜的绕着小刘奭转.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豺狼陡然见到了小绵羊.

“嘿嘿.几个月了.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肥.”

平君拍开他的爪子.刘病已笑呵呵的抱过刘奭.两个多月大的小婴儿明显比原先胖了一圈.许平君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奶水逐渐充盈.连带的小刘奭也越养越可喜.

张彭祖见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模样.忍不住啧啧叹道:“可羡之极啊.”

平君笑道:“那你也赶紧成家了吧.”

三人边说笑边进了院子.张彭祖熟门熟路的上堂屋找了张席子坐下.左右环顾:“大行皇帝驾崩.倒搞得我等无所事事起來.”

国丧期间不能歌舞游猎.这些官宦子弟空闲下來就成了张彭祖现在这等模样.

平君却不似张彭祖这般沒心沒肺.初为人母的她心绪多了份悲天悯人:“大行皇帝才二十一岁.听父亲说他还不曾有子嗣.这一崩.社稷将由谁來继任.”

“由谁继任都轮不上我们來操心.”天气闷热.彭祖取了一柄羽扇來扇.却嫌风力不大.不由使了蛮劲.把扇子摇得呼呼作响.“我父亲一连好几日沒回家了.老头子们兴许在动脑子找新皇帝即位吧.”呼哧呼哧的扇风.仍觉燥热难当.

病已与平君相视一眼.皆猜到他因为一句催促成家的话題又想起了王意.夫妻俩相对一笑.假装无所知的保持沉默.

彭祖心里烦躁.嘴上却好沒遮拦的继续胡扯:“不过我觉得眼下比立嗣更烦心的是陵寝的问題.”他嘴角下斜.语气轻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说的是正经话.“你我就是沒赚钱的头脑.据说茂陵有姓焦的和姓贾的两家富户.在大行皇帝病重延请天下名医时便觑出端倪.事前花了数千万钱囤积贮存炭、苇等诸多下葬物品.如今大行皇帝崩逝.丧事仓促.赶造陵寝是头等大事.偏偏市肆下葬物品奇缺……”

病已闻言直起上身.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倒真是些会做生意的人.”

“相比之下.我们可真迟钝太多了.”他摇头晃脑的表示叹息.

平君啐道:“发死人钱财.阴损之人方才想得出.更何况还是有损大行皇帝殡葬的德行.这种人必当沒有好下场.”

“哈哈.平君妹妹还是这等淳朴善良.”

病已却沒有像张彭祖那般开怀取笑妻子.他眨了眨眼.想起自己之前的发现.也许……驾崩的大行皇帝并非是他们心中认定的所谓陌生人.而是……

他看着平君坦率纯真的侧脸.她正与彭祖在孜孜不倦的拌着嘴.

他不觉莞尔一笑.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决定无视.

正如彭祖所言.谁是皇帝.谁会继任当皇帝.这些复杂的国家大事用不着他们这样的俗人來操心.所以何必庸人自扰.

有些事.不知情和知情对他们而言沒什么太大的影响

大司农田延年上书.霍光接过书简.抖开.

承明殿静得只听见哗啦啦的竹简抖动声响.田延年热得汗流浃背.他对面正坐的霍光神容憔悴.目色黯淡.灰白相间的须发间同样是细汗密布.

竹简声大作.这回不是霍光在翻阅.而是他已气得手指发抖.

田延年察言观色.趁机上谏:“商贾预收这些入殡的不祥器物.指望高价沽售.赚取暴利.此等行径实非民臣所为.臣以为当收沒入官.”

刘弗死得太仓促.搞得死后的丧仪也一并仓促.许多事物让人准备不及.田延年身为大司农.管理着国库经济财政的调用.他的话说到了点上.也说到了霍光的心坎上.

为解燃眉之急.以官家姿态沒收那些器物.这已经是目前能想到的最一举多得的办法.

霍光颔首.阁下竹简:“就这么办.”环顾四周.疲劳了数日的臣僚们皆是难掩倦容悲痛之情.他不禁想起小殓时.皇后哭昏在殓着金缕玉柙的大行皇帝身前.从那之后便彻夜不眠的守在前殿.再不肯回掖庭.

不期然的.脑海里又浮现起刘弗临终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霍光背上滚过一阵寒意.生生的逼出一身冷汗.

他死了那个八岁由霍光一手抱上天子御座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活了二十一岁.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同样也沒有给这位生前辅佐了他一生.却迟迟不肯归政的老臣留下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他似乎输了一辈子.却在临了终于给予了他的公卿们最沉痛的一击.

沒有子嗣.沒有希望.如此的突如其來.如此的措手不及.彻底打乱了霍光等人努力维持好的全部和谐.

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留下的残局吗.

霍光摁着发痛的额角.哑着声问在座的每位同僚:“再议议.诸位再议……”

再议也议不出更好的想法了.大行皇帝刘弗沒有子嗣可以即位.所以只能从兄弟中挑选即天子位的人选孝武皇帝刘彻一共有六个儿子.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只剩下广陵王刘胥.

刘胥是已故燕王刘旦的同胞弟弟.刘旦是如何死的.想必沒有人不清楚.霍光并不中意刘胥.因为如果选刘胥当了皇帝.他这个首辅大司马大将军必然不会有太惬意的好日子可过.何况.刘胥年纪大了.在广陵称王多年.颇有治国手段以及政治势力.仅凭这点就能肯定他绝对不是一位容易相处的善主.

毕竟天底下能像刘弗那样好控制的皇帝又有几个呢. 询君意 最新章节1、国丧,网址:http://www.cxzww.cc/chapter/w9bs_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