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未！”我心中一阵怒火蔓延，“沈记代代单传，没有我，你就是第八代掌柜，你要跟我离开，东盐镇就再也没有沈记，百年传承断在我手中，我教了你八年，你就这样往返报我！”

子未咬牙哑忍，最伤人的那句话在口中暗涌回头，忍住咽了下往。他闭上双唇，沉重的气氛僵持了不久，又问我说：“师公了无音讯这么多年，你懊悔过吗？”

我浑身紧绷的怒意，由于这一句话，泄气地软了下来，被无力取而代之，摇了摇头。

子未没有直言不信，警惕翼翼，捉住了我的衣袖，艰涩道：“没有的话，江询说到师公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蹙眉？你能放下的话，为什么会迟疑？你明知道师公的离开在镇子里从来都不是机密，他既然来，确定做足了筹备，更何况探听几句话。他知道故事的经过，他知道谁对你重要，他只是在投饵骗你。”

我没有答复。子未说：“既然你懊悔了，又为什么要让你变得跟你一样。你往找你的师父，抛下我一走了之，我学艺未精，我的师父呢？我又该往哪儿找？师爷咒骂，沈记这种传承本来就是错的，若不是如此，他一身本事也不会只留下这凤毛麟角的东西。沈记要是亡了，不是由于你我，只怪师爷冷血无情，定下这剜人心的规矩！”

门外冷风凌冽，夹着沙子砸在门上，无数艰辛苦涩争先叩门，砸得门板厉厉作响。

我看着子未，心坎荒芜，空虚的烦躁，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往让他闭嘴。可孩时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至今未变，什么心思都写在里面，清澈如一汪湖水，又让我舍不得。我甩开被他虚抓着的衣袖，克制一团乱麻的情绪，转身回房之前，狠狠看了他一眼，愤然道：“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这些混账话！”

木门的转角，我忍不住侧眼，他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微微探出，想要拉住我又收回的手发呆。我心里一疼，快步迈进门槛，牢牢地关上了门。

那天我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半步未出，心绪烦乱，直到下午三点多，用朱砂调了墨画几张符，用作明日应用。早早地上了床，休息得却并不好。

记忆全失，大雪天涌现在东盐镇时，师父是我唯一的依附。在闭锁的山林，孩子心性只觉烦闷，他教我听懂风的语言，流水的喜悦，树的哀愁。教我看满天星宿，勾画时局与命格，毕生所学无不倾囊相授。可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一句年少带过所有毛病，让他一次次为我向他人，向灵魂，向神明低头道歉。师父离开，我认为几日便回还会再见，没有一句挽留，甚至没来得及吩咐一句一路警惕，可问我后不懊悔，我摇头不是撒谎。我不懊悔，我只是有一点遗憾，遗憾我们都不够坦然，没给过往一个机会，招招手好好地离别。我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想找到他，原因除了说声抱歉和感谢，还想说一句后会无期。逝世心止步，好过无可奈何地促上路。

连日的阴雨让天亮得晚了很多，凌晨三点多，又想起前夜，起身披了外衣出往透透气。推门到院子的廊下，满院昏暗，厅堂还点着几根烛炬。我看过往，视线内只留一个朦胧的剪影。子未一个人面对佛龛跪着，昏沉的烛光柔软地陪在他身边，为他披了一层薄纱，火焰轻轻晃动，不断地在他耳边说话。

我看着他广阔坚忍的背影，仿佛可以看到那份孤单从膝下爬上肩头，在沉默前耀武扬威，张牙跋扈。

这些年，我习惯了他的屈服和默不作声，未经历过他的违逆，只有这一次，他说出心愿，却没能得到我的宽容。师之失职，大抵如此。

我眼角发涩，缓步走过往对他说：“夜凉了，回往睡吧。”

子未咬紧下唇，一动不动，笔挺的身材微微发抖，红了眼眶。

我叹一口吻，俯下身往伸手扶他，他低头顺着我的力道慢慢站起来，跪久了膝盖僵硬，浑身冰冷。我欲扶他回房，脚下踉跄，却被他牢牢抱住。一丝凉意落在颈间化开，我愣了愣，抬手放在他脑后，让他放下了胆怯贴得更近一些。怀里的人发抖得更厉害，许久许久，似乎重复措辞，却只带着鼻音轻轻叫一声师父。简略的称呼里，暗躲着他所有的解释。

我拍拍他的背，应一声，说：“我明确，我都懂。”

他只是，太畏惧失往。

那一晚我们睡在同一间房里，像他小时候那样，我陪在他身边，他太过不安，偶然抓一抓我的手指。跟江询约好的八点，子未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我煮了面，他捧着碗吃得一点不剩，淡淡地对我笑笑，对于昨天的事，我们谁都没有再提。

将近中午时我们才来到酒家，江询和唐刈正守着一张方桌饮酒，而另一边一张长凳端正摆着，一碗白饭上竖插着筷子，一旁点了根香烛。张倩然脸上还是我画的那幅皮囊，悬坐在那里，正吃着那些逝众人的饭食。

我在子未耳边轻声阐明情况，让他注意戒备。

两人一块儿走过往，隔着几步还未站定，江询夹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停箸笑道：“你们还真是准时。”

我看向张倩然，问他说：“这就是你们筹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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